一棵幸运的桃树齐鲁晚报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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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殷艳丽

每当我看到这幅画面，就不由得心中一热，不知道它有一种怎样的力量，触到我内心最柔远的地方，让人泪光晶莹。

这是《中国国家地理》年湖北专辑里刊出的一张照片。照片上的主人公叫刘敏华，他住在湖北宜昌市秭归县郭家坝镇，这里被规划为三峡库区，刘敏华在与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永别时，他小心翼翼地带上了家门口的一棵正在开花的桃树。

这幅画，堪称最美的艺术，刘敏华，更是艺术中的艺术。在他身上，体现了普通人最感人的故乡情结。

永别故乡，何以为念？这也许是对故乡最好的眷恋和告别方式。

有了树，就有了故乡。故土风物在，最慰故人心。

刘敏华的内心世界，绝不是虚幻的哀伤，朝夕相处如同亲人一样的树木，怎可以抛弃一旁？

这让我想起另一幅画面：

一个春日的雨后，一个七八岁的我，正站在旧庭院，四周是断壁残垣，空空的院落里有一棵玲枣树，和我一样粗细，我手扶着它黑黝黝的树干，抬头凝望着树上长出的嫩绿的新叶，树上还有刚刚飞回的燕子，失巢的燕子在树枝上叽叽喳喳鸣叫着，在院子里盘旋飞着。我的泪水滚滚而出，我哭玲枣树，燕子哭老屋，它们都没有了自己的家，那一幕烙印在心灵深处，跟随生命一起奔流。

那是搬离旧庭院后的第一个春天，我去看望玲枣树，没想到燕子也飞回来了，朝夕相处的伙伴一旦相见而又分别，这种哀伤何以弥补？

更何况父亲还要刨掉玲枣树，父亲说，枣树木头很结实，可以做椽子用。

那份悲伤何以言表？竟像盐一样沉淀下来，浸渍着我的心，让我懂得了苦涩与哀伤。从此，宣告我童年的死亡。悲伤的叶芽长出了我抑郁的气质，那里面全是玲枣树茂密的影子。

另一幅画面，瓦屋下，一盆盆重瓣的凤仙花开得红艳艳的，母亲坐在木格窗下，戴着老花镜，正在用草纸包花草种子，有凤仙花的种子，死不了的种子，还有满天星的种子。母亲一份份包好，再用塑料布裹起来，然后放进旁边塞满衣物的蓝色大帆布包里，对我说，妮儿，到了城里，种上它们，看着它们就不想家了。

母亲知道我喜欢花，更知道我想家，智慧的母亲让我带上花草种子，她知道在我想家时花草的力量对我有多大。

在城里，凤仙花开了，死不了花开了，满天星长了，全是故乡的模样。我深深地陶醉了，繁花深处，是我乡啊。

又有一幅画面，我三岁的女儿站在小梧桐树旁，一边哭着一边用一双小手紧紧抓住小梧桐树，说什么也不肯跟我回城里。她是在故乡长大的，她跟姥姥已经分不开了。强行把女儿抱上车时，看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，我的心都碎了。

我的乡愁还未泯灭，小小的她又像我一样有了新的乡愁。

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，她拿着一个玻璃瓶子，里面装满了土，母亲对我说，妮儿，孩子回到城里如果水土不服，就在水缸里放一点土，孩子喝了就没事了。

母亲平静地说着，但她的心是何等凄怆而忧伤。

母亲把我送进了城里，又把我女儿送进城里，她就像一棵大树，虽然躯干已老，却丛生出一大片青葱的枝芽。每一个枝芽都浸满了乡愁，连着生命的根。

还有一幅画面，河由东而西穿过小镇，清澈的河水静静流淌。河岸边成片的榉树高大浓郁，一片片橘红，一片片橘黄，犹如涂抹的一般倒影水中，把河水染得五彩缤纷。林木下，是低矮的房屋，粉墙黛瓦，远处山陵起伏绵延，一片黛青色，还有淡淡的云雾……

这是林风眠先生在离开故乡后的画作，浓墨重彩下，全是故乡的影子。

林风眠先生一生多舛，年轻时在法国留学，学成归来报效祖国。年，在听闻好友傅雷夫妇双双自尽后，他将自己数十年的画作撕碎，浸在浴缸中，等待画纸湿透再捣成纸浆。最后一勺一勺地舀入马桶中冲走，他的神情凄凉又漠然。年夏天有人举报他是特务被抓了进去，受尽了折磨，直到年被无罪释放。他从年离开祖国后就再也没有回来。晚年在外漂泊，他是多么思念故土，一直追忆并重画那些毁在文革时期的画作。他用尽心血描摹故乡的样子，屋后五座圆润的山冈，树木葱茏，犹如五瓣莲花。山上有洁白的梧桐花，淡雅的栀子花，金黄的野菊花；血红的枫叶，苍翠的青松，墨绿的紫柃，淡青色的云雾……这些影子永远漂泊在他的绘画之中，有人说他的许多作品笼罩着一层孤独寂寞的薄雾。林风眠先生临死前留下“我要回家”的遗言，但最终也没能叶落归根，就像他的名字一样，永远长眠在吹向故乡的风中。

林风眠的学生木心先生曾在一次采访中说，他看到林先生的画，好几次从梦里哭着醒过来。

黄永玉在《比我老的老头》一书中，这样写到林风眠的去世：九十二岁的八月十二上午十时，林风眠来到天堂门口。“干什么的？身上多是鞭痕？”上帝问他。“画家！”林风眠回答。

“我独无才作画师，灯残墨尽夜眠迟。青山雾里花迷径，秋树红染水一池。犹忆青丝魂已断，谁知白发梦难期。山村溪水应如旧，片片浮云处处诗。”

拳拳思乡之心，滴出的，应该是红色的泪水。

乡情无论在什么年代，都是永远无法释怀的痛。

戴名世有一段文字：

“过一农家，其丈夫方担粪灌园，而妇人汲井且浣衣；间有豆棚瓜架，又有树数株郁郁然，儿女啼笑，鸡鸣犬吠。余顾而慕之，以为此家之中，有万物得所之意，自恨不如远甚也！”

我亦慕之，这是我永远向往的故乡的样子。

如今，故乡越来越快成为一个符号了。

故乡是我们蜕下的壳，我们已经展翅飞翔。

相信我们无论年龄几何，身在何处，心中永远有一片桃花林，那里桃花正在盛开。

故乡，我生命的原乡，我的根！

壹点号素年瑾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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