晴雯临死卸去的四个银镯,贴身难舍,寄托着

2023/1/19 来源:不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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晴雯受到冤屈,被王夫人赶出大观园,临死前,宝玉还去看望了她一次。

宝玉命那婆子在院门了哨,他独自掀起草帘进来,一眼就看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,幸而衾褥还是旧日铺的。......晴雯道:“阿弥陀佛!你来的好,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。渴了这半日,叫半个人也叫不着。”宝玉听说,忙拭泪问:“茶在那里?晴雯道:“那炉台上就是。”宝玉看时,虽有个黑沙吊子,却不像个茶壶。只得桌上去拿一个碗,也甚大甚粗,不像个茶碗,未到手内先就闻得油膻之气。宝玉只得拿了来,先拿些水洗了两次,复又用水汕过,方提起沙壶斟了半碗。看时绛红的,也太不成茶。晴雯扶枕道:“快给我喝一口罢。这就是茶了。那里比得咱们的茶。”宝玉听说,先自己尝了一尝,并无清香,且无茶味,只一味苦涩,略有茶意而已。尝毕,方递与晴雯。只见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,一气都灌下去了。宝玉心下暗道:“往常那样好茶,他尚有不如意之处。今日这样看来,可知古人说的:‘饱饫烹宰,饥餍糟糠’,又道:‘饭饱弄粥’,可见都不错了。”......宝玉拉着他的手,只觉瘦如枯柴,腕上犹带着四个银镯,因泣道:“且卸下这个来,等好了再带上罢。”因与他卸下来,塞在枕下。又说:“可惜这两个指甲,好容易长了二寸长,这一病好了,又损好些。”晴雯拭泪,就伸手取了剪刀,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;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一件旧红绫袄脱下,并指甲都与宝玉道:“这个你收了。以后就如见我一般。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。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,也就像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。论理不该如此,只是担了虚名,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。”

这一段描写,很详细说明了晴雯临死的生活环境:重病的她,躺在芦席土炕上,唯有被褥还是她自己的,大概也是家人怕被传染上痨病吧?

茶壶是黑沙吊子,茶碗是又粗又大,而且有油膻气,说明这家人不但贫穷而且邋遢。那茶水也是绛红、苦涩,可是晴雯视如甘露。

这与她当初在怡红院养病的情景,真是天壤之别。

她住的暖阁上有大红绣幔,晴雯从幔帐中单伸出手去给大夫号脉,两根指甲,足有二三寸长,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,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。她头疼,贴依弗哪,鼻子不通,用的法国汪恰洋烟。

她要喝茶,先用温水漱口,茶碗要先用温水润一下,再向暖壶中倒半碗茶吃。

她要吃菜,可以直接派人去小厨房点茼蒿,用面筋炒,怕油腻。她爱吃豆腐皮的包子,宝玉给她留着。

即便是这样,她也并不完全满意。所以宝玉感叹古人说的:‘饱饫烹宰,饥餍糟糠’,又道:‘饭饱弄粥’,这些说的就是晴雯。

晴雯在怡红院过着副小姐一样的生活,确切说,她比别的副小姐还要自在一些,因为她是宝玉的准姨娘。

晴雯之所以能得到这个人人眼红的位置,是因为贾母欣赏她。她最大的优点有两个,一个是美貌,一个是灵巧。晴雯美貌没得说,凤姐说这些丫鬟都不如晴雯生得好。灵巧主要不是说头脑聪明或者口齿伶俐,事实上,她吵架时经常被人气到,每次吵赢都是因为有麝月帮忙。

晴雯的灵巧在于她的手上,她的女红最好,宝玉的雀金裘破了,只有她能补上。晴雯能从一个父母双亡辗转被卖的赤贫丫头,升到宝玉准姨娘的位置,凭的就是美貌和灵巧。所以她格外看重自己的美貌,王善保家的说她“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,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”。美貌且善于修饰,使得别人越发相形见绌。晴雯的巧手也令她自得,所以,她囤积居奇,轻易不肯做怡红院的针线。

袭人说:“烦你做个什么,把你懒的横针不拈,竖线不动。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烦你,横竖都是他的,你就都不肯做。”针线活儿都不做,日常的铺床叠被就更懒得做了。

袭人回家探母。

晴雯只在熏笼上围坐。麝月笑道:“你今儿别装小姐了,我劝你也动一动儿。”晴雯道:“等你们都去尽了,我再动不迟。有你们一日,我且受用一日。”麝月笑道:“好姐姐,我铺床,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,上头的划子划上。你的身量比我高些。”说着,便去与宝玉铺床。晴雯嗐了一声,笑道:“人家才坐暖和了,你就来闹。”

宝玉诗中写道的“娇懒惯”的丫鬟,八成就是晴雯。晴雯的手又美又巧,又时常闲着,于是她花了很多时间来修饰她的手。她留了贵妇式的长指甲,还用凤仙花染得通红。又在手腕上戴上四个银镯子,手指上还戴了玉戒指。(宝玉《芙蓉诔》说:指环玉冷,今倩谁温?)这大概是整个大观园最美的一双手了。

晴雯在这样的环境里,安然放飞自己的个性,她骂婆子,打丫鬟,她时常出现在小丫鬟们的噩梦里和老婆子的流言中。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太好,但是她不在乎。她笃定知道自己与宝玉“横竖在一处”。因为她知道,自己不但美貌灵巧无人能敌,而且自己的道德底线也是最高的。

作为大观园最美的丫鬟、宝玉的准姨娘,晴雯固执而高调地守护着处子之身,嘲笑着那些出卖自己却依然难混到名分的傻丫鬟。在封建社会,守身如玉的女子,尤其是美女,是令人敬重的,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晴雯虽然毛病不少,却能排到十二钗又副册第一的原因。

可是,晴雯是个使力不使心的人。她不能明白,这是个众口铄金的世界。你是什么并不重要,关键是别人认为你是什么。不需要真凭实据,光凭着她出众的打扮和锋利的口齿,她就成了王夫人眼中的狐狸精。

一旦她被王夫人认定为“狐狸精”,她就丧失了以往所有的特权。她在“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,恹恹弱息”的状态下,被“现从炕上拉了下来,蓬头垢面,两个女人搀架起来去了。”而且“王夫人吩咐只许把他贴身的衣服撂出去,馀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。”

病成这样的晴雯,没能穿戴最好的衣服首饰,就被赶走了。衣服首饰都不许拿走,个人资产被剥夺。想象你在一家大公司月薪十万干了好几年,突然一天不但被无故开除,而且取消五险一金,个人的资产包括房子车子统统都被公司收回,一切归零的感觉吧?

晴雯这样,与其说是被撵走,不如说是被直接扔了出去。可悲的是,她并没有犯原则性错误,给她的罪名是完全的诽谤。

际遇上的落差带来心灵的摧残和病情的恶化。晴雯的一场红楼梦结束得突兀而残忍。当她躺在芦席土炕上奄奄一息时,唯一能证明她曾历经繁华富贵的,只有腕上那四个银镯子。

虽然手臂已经瘦得枯柴一般,她还是舍不得摘掉。直到宝玉来帮她卸下。

卸下了银镯,她似乎真正做完了这一场繁华旧梦。她把自己的指甲留给宝玉,这是唯一属于她自己的东西。在她临死前的巨大痛苦中,她不再想念宝玉,只喊了一夜的娘——那是她生命的来处。

而无法真正保护她的爱人、无法属于她的荣华富贵,都只是像那四个银镯子一样的身外之物,纵然华美精致,在她死前,总要卸下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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