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饭花前王玉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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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本文来源：沈阳日报」

□朱秀坤

晚饭过后，在住宅小区里散步，不经意又看到了那处大门紧锁的寂寞闲庭院。墙角两株晚饭花，开得如火如荼一片锦绣。根根枝叶尽力往墙外伸展，朵朵紫红的小喇叭便透过铁栅，悉数展开，似在寻找旧主人的影踪。

我低头，一股子淡淡的花香扑鼻而至，沁人心脾。随手掐上一朵，抽去长长花蕊，嘴一抿，便“嘟嘟嘟”吹了出来——乡下长大的孩子，谁不会玩这样的游戏？那时晚饭花是我们很寻常的玩具。记得也是如此微醺似的黄昏，劳作一天的主人回家了，身旁欢欢地蹦跳着一只大黄狗。放下肩上的锄头钉耙，掏出钥匙开门，墙角也是这样一两株壮观如凉伞的晚饭花，伸长了枝叶，要来够主人的腰脚讨欢心呢。等到炊烟袅袅升起，小饭桌搬至天井，一家子坐下来，吃饭，闲聊，花开得艳艳的又热闹又喜庆，如农家的小日子一般更加红火。

在乡间，月季花绣球花大丽花太阳花还有四季常青的栀子花，姹紫嫣红的凤仙花，大大咧咧长到屋檐口的端午花，都是很常见的平民花。泼辣好长又生机蓬勃，顶着清亮的露水珠儿，喜眉笑眼地等着主人来观赏。尤其是晚饭花，根本不必播种施肥，前一年落下的种子自会萌芽，生长，乖乖地打朵，开花，不过是豌豆大的乌黑种子，竟能长成桌面高的伞状植物，妥妥地占去院落一角，想想也有意思。枝叶间是开了繁星似的花朵，散发出幽幽的芬芳，蚊虫却怕这气味，如此甚得农家的青睐。离花不远是大木桶里洗澡的调皮孩子，边拍水边嬉笑，口里也含了朵盛开的晚饭花，肯定是老祖母掐了哄孩子的了。

总觉得院子里种一两株晚饭花，白天看满满的碧叶，黄昏时便是繁密的花朵，热热闹闹的才是过日子的味道。哪怕有客来访，主人不在家，这些娇艳的小花也能留客人坐一会儿，交谈上一阵子，迎了清风代主人致意问候——温馨又诗意的晚饭花啊。

也有时，斜阳下的晚饭花前面会坐一位眉眼干净的女子，手里做着女红针黹，厨房里饭已焖好，等父亲一进门就好炒菜。这时的晚饭花开得很旺盛，发疯一样喊叫着，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。胭脂一样的，多得不得了的红花，非常热闹，但又很凄清。在邻家孩子眼里，晚饭花丛里的娴静女子就是一幅画，天天看不厌的花间少女图。

在读者眼中，这位叫王玉英的少女可不正是一朵晚饭花？是汪曾祺笔下令人难忘的一位乡间女子。

王玉英一般的女子实在太普遍，她们勤劳，爽利，爱花，憧憬爱情。甚至会学了古时的女子，将晚饭花的黑种子研成雪白的粉末，调成香粉，说是既匀净又养颜，可以祛斑美白的。只是柴门小户的，田野间行走，骄阳下劳作，风吹日晒，又能白到哪里去？就当是姑娘家爱玩的游戏罢了。

晚饭花也不只是做晚饭的黄昏时分开放，大清早也会乐呵呵地露出笑脸的。它太过羞涩，只是见不得明晃晃的太阳而已，正像种植它们的乡间女子。

便是其色彩，也不单纯是紫红，也有鹅黄，或红底撒了黄丝，黄底描了红线，或半黄半红，也挺调皮的，会打扮自己。有一回我竟见到一株洁白无瑕的晚饭花，让人痴痴地看了好一阵。但无论哪种颜色的花朵，一律是橙黄的修长花蕊，竟也都协调，怪也不怪？

如今在乡间，如王玉英一般爱花的女子也不多了，都走出家门，进了城，外出务工了。于是三月窗前的桃花也冷清，梅雨润香的栀子更落寞，凝露绽放的牵牛花爬上竹篱还在往远方探望，期盼主人早日归来。最让人惆怅满怀的则是院里开得喧闹的晚饭花，极有烟火气息、极平民化的花朵啊。身在城市的王玉英们，在日落西山晚饭花开时，或月光如水的夜晚，乡愁难耐的时候，也会想起月下的村庄，纷纷绽放又悄悄闭合的一院晚饭花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