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的早晨真舒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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炎天

　汪曾祺

炎天的破晓真安适。空气很凛冽，草上还挂着露珠（蜘蛛网上也挂着露珠），写大字一张，读古文一篇。炎天的破晓真安适。

　凡花多半是五瓣，栀子花倒是六瓣。村歌云：“栀子花开六瓣头。”栀子花粗粗壮大，色白，近蒂处微绿，极香，芬芳实在有点叫人受不了，我的家村夫说是：“碰壁子香。” 　　炎天的花里最为静谧的是珠兰。 　　牵牛花夭折。破晓沾露才开，中午即已委谢。 　　秋葵也命薄。瓣淡黄，白心，心外有紫晕。风吹薄瓣，我见犹怜。 　　凤仙花有单瓣者，有重瓣者。重瓣者如小牡丹，凤仙花茎粗肥，湖南人用以腌“臭咸菜”，此吾乡所未有。

马齿苋、狗尾巴草、益母草，都长得特别强盛。 　　

咱们那儿有一种“巴根草”，贴地而去，是见缝扎根，一棵草曼延开来，长了良多根，横的，竖的，一大片。况且特别倔强，拉扯继续。很小的儿童就会唱： 　　

巴根草，绿茵茵，唱个唱，把狗听。 　　

最厌恶的是“臭芝麻”。掏蟋蟀、捉金铃子，每每沾了一裤腿。其臭非常，很难除净。 　　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，下昼剖食，一刀下去，喀嚓有声，冷气四溢，连眼睛都是凉的。 　　天下皆重“黑籽红瓤”，吾乡独以“三白”为贵：白皮、白瓤、白籽。“三白”以东墩产者最好。

香瓜有：牛角酥，状似牛角，瓜皮淡绿色，刨去皮，则瓜肉浓绿，籽赤红，味浓而肉脆，北京亦有，谓之“羊角蜜”；蛤蟆酥，不甚甜而脆，嚼之有黄瓜香；梨瓜，大如拳，白皮，白瓤，生脆有梨香；有一种较大，皮色如蛤蟆，不甚甜，而极“面”，儿童们称之为“奶奶哼”，说奶奶一边吃，一边“哼”。

蝈蝈，我的桑梓叫做“叫蚰子”。叫蚰子有两种。一种叫“侉叫蚰子”。那真是“侉”，跟一个叫驴子似的，叫起来“咕咕咕咕”很吵人。喂它一点辣椒，更吵得蛮横。一种叫“秋叫蚰子”，满身葱茏如玻璃翠，膀大腰圆，鸣声亦柔细。别作声，金铃子在小玻璃盒子里爬哪！它停下来，吃两口食——鸭梨切成小骰子块。因而它叫了“丁铃铃铃”……纳凉。

搬一张大竹床放在庭院里，杂乱无章一躺，满身利落，暑气全消。看月华。月华五色亮堂，幻化未必，特别漂亮。玉环范围有一个模朦胧糊的大圆圈，谓之“风圈”，近几天会起风。“乌猪子过江了”——黑云漫过河汉，要下大雨。 　　始终到露珠下来，竹床子的雕栏都湿了，才归去，这时曾经很困了，才沾藤枕（咱们那儿炎天都枕藤枕或漆枕），已入睡乡。 　　鸡头米老了，新核桃下来了，炎天就快往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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