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谈凤仙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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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红楼梦》第五十一回“薛小妹新编怀古诗，胡庸医乱用虎狼药”，说宝玉叫太医来给晴雯看病，为晴雯把脉时，“那大夫见了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只有二三寸长，尚有金凤花染得通红的痕迹”，瞧见别家女子的残妆也许是不敬的吧，大夫赶紧转移视线，老嫲嫲也匆忙拿了手帕来遮掩。

以前我说到凤凰树的别种洋金凤也有金凤花之名，不过这里的金凤花可不是洋金凤，而是凤仙花。它作染指甲之用，是古已有之的，李时珍就说过“女人采其花及叶包染指甲”，屈大均也记录了一句民歌——“指甲花连指甲草，大家染得春纤好”。

到清代，富察敦崇写《燕京岁时记》记述北京风俗，五月里有一条“染指甲”，就是说等五月凤仙花开放，“闺阁儿女取而捣之，以染指甲，鲜红透骨，经年乃消”。晴雯就是这些闺阁儿女之中的一员吧。

毫无疑问，凤仙花是属于女孩儿的。小时候摘花弄草，男孩子是从来不去整治凤仙花的，只有那些初初产生性别概念的女同学才会对它感兴趣。据李时珍说，有人给它起过“菊婢”、“羽客”的别名，也是一股子脂粉气。宋光宗的李皇后名字里有个凤字，所以在宫里凤仙花要避讳，改叫“好女儿花”——这名字就是最好的说明。

它还有个名字叫急性子。《广州植物志》的解释是它的蒴果成熟之后，轻微碰一下，“果瓣则急向内卷，将种子向四面弹出”，故有此名。这乃是植物传播种子的特有方式。

李时珍观察到，凤仙花“不生虫蠹，蜂蝶亦不近”，他推测说恐怕这种花不是没有毒的。居然给他蒙对了，近年有报道说凤仙花是一种“促癌植物”，对人体没有直接伤害，但是如果长期食用在同一块土地上种植的蔬菜，会促进癌细胞生长。

怪不得如今不怎么看得到闺阁儿女用凤仙花染指甲了，她们都上美甲店去了。

“好女儿花”不是只有女儿家才会欣赏的。请看下面这首诗——“百花皆竞放，指甲独静眠。春季叶始生，炎夏花正鲜。叶小枝又弱，种类多且妍。万草披日出，惟婢傲火天。渊明爱逸菊，敦颐好青莲。我独爱指甲，取其志更坚。”谁能猜得出作者是谁呢？

这是通常的《毛泽东诗词》没有收录的毛泽东诗词。据说是他十四岁的时候写的。不说艺术性，光就对特征的捕捉上，这首诗还是很合格的。试将诗句与现实相比较：“炎夏花正鲜”，上次我引用《燕京岁时记》就说凤仙花是五月里开；“种类多且妍”，台湾植物学家潘富俊在《红楼梦植物图鉴》里说，中国与凤仙花同属的植物有一百八十种，清代赵学敏在《凤仙谱》里记载了二百三十三个品种，清代的陈淏子在《花镜》里说有重叶、单叶、大红、粉红、深紫、浅紫、白碧、白质红点、一枝开五色等，不一而足；“取其志更坚”，陈淏子说，“子落地复生，又能作花。即冬月严寒，种之火坑亦生，乃贱品也”，这么顽强的生命力，不愧志坚之誉。

另外，毛泽东那句“惟婢傲火天”所用的“婢”字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，古时候有个叫张宛丘的就称呼凤仙花为菊婢。难道十四岁的毛泽东就知道这个典故了？

从陈淏子的“贱品”与张宛丘的“菊婢”来看，他们对凤仙花少了几分尊敬；对“凤仙”与它的别名“小桃红”，人们也往往移用于青楼女子。谁叫它的最大功用是给女儿家染指甲呢？流连于鬓角指间，正人君子当然会对它摆出一张臭脸。

不过凤仙花是可以作救荒之用的。《救荒本草》说用水泡干净，拌上油盐，或者生吃也可以。对此，徐光启是有亲身体验的，他的评语简明扼要，只有四个字：“尝过，难食。”看来凤仙花还是好好从事染指甲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，不是每个人都要去救国救民，不是每种草都要去疗饥果腹，为人们扮靓也是一份严肃的工作，人民也很需要服务业啊，何况“志更坚”呢？